双勾鳄蜥的尸体即使已经快要被吃空,对南丁格尔来说仍然十分宝贵。它的牙齿长而尖利,体表的鳞甲锋锐无比,外皮极其坚韧,连巨大的结晶化骨骼也能用来再磨制一些刀具。这时反而要感谢那些帮忙吞食内脏、拆解骨骼的野兽,让她的工作变得简单了很多。

    巨大的头颅落在森林之内。南丁格尔用异能将双勾鳄蜥的巨大的牙齿从后部切断,怪兽口腔中浓烈的腥臭味引起了南丁格尔的恶心。她也顾不上等会儿会没有水喝,拧开随身携带的水瓶把水浇到了那对尖牙上。净水沾染上牙齿里的强辐射,成为供南丁格尔驱使的奴仆。这些活动之水开始深度清洁着这对巨大的牙齿。

    做这些事的时候,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南丁格尔问他今晚想吃什么,利维坦对此毫无一点儿头绪。少年能够做的只有在她给出的几个选项中眼花缭乱地随便挑选一个,一切都是他没有尝试过的,所以什么都可以,只要选一个听起来更好吃的就行。

    林鸡蛋羹是她自己也很喜欢的食物,制作简单,口味细腻,却充满了数不清的小陷阱。南丁格尔看到少年求知而新奇的眼神,产生了一种夸耀式的快乐,于是她向他传授制作林鸡蛋羹的秘诀。

    任何一个步骤出现差池都可能得到一份香气丢失、满是蜂窝眼儿的失败品。选新鲜的林鸡蛋打散加盐,要记得去除里面的浮沫和杂质,最重要的是要加入温水和一点点动物油脂。蒸蛋羹的时候一定要等水沸再放入蒸隔,火不能大,盖子要留下缝隙,时间既不能太短,也不能太长,要凭借经验与直觉把它停留在一个最滑嫩的瞬间。这种精雕细琢的工艺让利维坦崇拜极了。

    在讲述中,兽齿逐渐变成一种有些莹润的白。南丁格尔高兴了,是她喜欢的颜色。

    接着她开始分解这具尸体。双勾鳄蜥尸体上的那个切面是她自己亲手切出来的,切面后面的部分都在她触碰不到的地方。她伸手探了探,想着好歹能摸到一点儿双勾鳄蜥的表皮,一道薄薄的涟漪突然在她指尖荡开,把她的手指弹了回来。

    因为这个试探的动作,一片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绿色能量罩在森林的边缘显现出来,它笼罩了整片天空。沉滞又厚重,凝胶般的质地,晶莹剔透又密不透风,像一座充满了阴影的巨大穹顶,把整片森林和这个女孩全都扣在其中。

    那是一种对自由的绝对侵犯。

    南丁格尔身上明艳的金绿色光辉还没有消失。她像一只囚禁在鸟笼中、终日梳理着美丽羽翼的漂亮夜莺,徘徊向往外面的世界。利维坦被眼前这华美又阴翳的景象震慑了,他想说什么,又觉得语言苍白得无法表达他的想法。少年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莫名感到了一种深沉的悲哀。

    他好像从这巨大的幕帘之中窥视到了南丁格尔命运的一角。这明明是幸福而平静的,可他此时此刻竟然对属于南丁格尔的、这种他原本向往至极的生活感到了悲伤。不,说是悲伤也不尽然,应该说是一种有些疼痛的欣慰,好像他们在某种奇怪的方面达成了共情。

    他为了探索世界的真相放弃了自己贫穷又平静的生活。利维坦一直为自己能够主动地做出选择而感到骄傲。可是这是为什么呢?他竟然在此时此地与一位失去自由的少女产生了相似的心情。

    少年的心灵比身体更早的意识到了不自由。

    女人好像感觉到了他的视线,她回头笑眯眯地说:“别怕,小鲸鱼,它只会阻拦我一个人。”

    南丁格尔伸手按住双勾鳄蜥体内相对干净的一截骨茬,金绿色的异能顺着那片骨头一点一点探进去,控制它厚实外皮和体内的筋肉脂肪分开,大概是嫌弃搬运不便,利维坦看到那层外皮在剥脱的过程中像布匹一样被裁开,滑落,然后整齐地坠到南丁格尔面前,这个场景就像是仙女教母在挥动无形的魔法棒一样神奇又无声。

    南丁格尔不太想面对这种要脏手的情况。她的异能必须要在接触的情况下才可以使用,所以不管怎么样,要把这些数量庞大的皮料带回去,她都必须要至少碰到那些满是血污的兽皮一点儿,可用来清洁的水已经用完了。她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的没有远见,自己明知道今天要处理许多东西,为什么不多带一些水过来?

    那些结晶化的骨骼还嵌在血肉之中,在血光下显现出一种奇妙的剔透色泽,就算血淋淋的也很好看。虽然南丁格尔还没有想好要用它们做什么,她还是先拆了一些肋骨和脊柱下来。由于结晶,这些骨头就像是镶嵌了宝石的标本,残酷而美丽。利维坦看着她工作,有些惶然,既不知道自己可以帮上什么忙,也不知道南丁格尔是否真的需要他。

    南丁格尔将双勾鳄蜥的尸体分解得七七八八。她将外皮上那些已经破碎残损的甲片清除,又将另一些完好的另外收起来,这头双勾鳄蜥显然已经身经百战,鳞片上有许多陈年的划痕,过多碎鳞的存在打乱了南丁格尔的计划。圆形的硕大鳞片边缘十分锋利,是很好的备用刀具,可如果开裂过多,打制的刀具很快就会从有裂痕的地方碎开。她把视线投向别处,发现尸体更远处有些东西亮晶晶的。

    由于双勾鳄蜥已经死亡,很多鳞片都脱垂下来,大部分鳞片都掉在了南丁格尔捡不到的地方,利维坦知道她对所有处在外面的东西都无可奈何,就主动地走过去捡。正要走出那片能量罩的范围,一道模糊的寒意忽然窜进了他的小腿,瞬间蔓延到了膝盖上,少年几乎瞬间失去了双腿的控制权,接着为了让他的身体不至于失去平衡,她又控制了他上半身的一部分肌肉群。

    利维坦像木偶一样立在了那里。那寒冷的感觉来得快去的也快,他低头注视双腿的时候,只看到一点金绿色一闪而过地消失在他的足尖。

    他确信这一瞬间南丁格尔控制了他的身体。那种毛骨悚然的失控感又一次笼罩了他。可倘若再晚一点儿,他又会重蹈覆辙,先是在高度辐射中遍体鳞伤,然后最终不能控制地在死的边缘才变成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