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皎皎月光被窗棱筛成了一地凌乱的碎玉,卫彧僵硬地卧在那张公主常常蜷于其上的美人榻上,独属于少女的清甜气息从四面八方蔓延过来,裹挟住他。床帐内那道娇小身影因着他的目力过人,而清晰明了地映入他眼底。

    一个翻身,她纤细小腿淘气将锦被踢开,堪堪滑落床外。不动神色地起身行至榻前,她的平缓呼吸,他依稀可闻。修长指尖微颤,终是未能忍住心底深处最原始地渴望与指令,他抬手为她拾起及地被褥,重新替她细致盖好,轻柔动作间,她浑然不觉。

    “卫……卫彧……”她忽地一改先前的恬静睡颜,漂亮的眉头紧紧蹙起,狠狠喘息,白嫩小手于空中胡乱抓握着。

    知她这是被梦魇住了,他俯下身去想听清她口中喃喃。未曾想竟一把被公主抓住了身后发带齐整束起的长发,头皮骤然一紧,要了老命。

    将欲把这只害人不轻的小手从发尾拿开,下一瞬,他便听清了她嘴里反复呢喃着的细语为何——她是在唤,卫彧。

    那两个字于她舌尖缠绵滚过,掺着千万分的不舍与眷恋,如一道势如破竹地利箭携着无法阻挡之势直直扎进他心里。心头巨震,他抬眸看向了那张莹莹泛着瓷光的娇俏脸蛋。

    崇宁公主她,从未这样唤过自己,也决计不会在清醒时分,以这样的口吻唤自己。他一直都知道的,公主对他心存芥蒂,且因着猜忌他时时同尉迟沐汇报她的动向行踪,而益加嫌恶厌憎他。可为什么,此时此刻听见公主如是唤自己,他竟会觉得胸口一暖。

    怀疑是自己听岔了卫彧还未及多想,立时便被接下来所生情形而彻底惊住。却是睡梦中的少女好容易松开了手中死死扯住的长发,然变换了动作,一伸双臂,竟是直接紧紧环住身上男子的脖颈,用的力道之大,便是卫彧这样皮糙肉厚抗摔打的习武之人,都觉着颈后生疼。

    骤然被那双软嫩手臂围住脖子往下拉去,他险些一头撞上少女胸前那引人遐想的山峦起伏处。鼻尖再进一寸便会深陷其中,他急急伸手撑住了床舷,愣是被她这突然袭击吓出一脑门子汗来。

    他现下埋首于她身前的位置委实尴尬,顿了顿,他旋即挣扎着欲直起身来。怎料身下这小祖宗竟似和他杠上了,不仅不松手,且还使出了一身牛劲死死梏住了他。见识到了公主还有这身手的卫彧不禁深深地怀疑起,公主殿下她老人家真的需要向他拜师学艺,强身健体么?

    攥住了颈后倔强的小手腕,卫彧觉着不能再这般拉拉扯扯下去,否则接下来指不定要出事。然还未发力,即听得睡梦中的公主口齿不清,却异常焦急地喊出:“卫彧,快跑。”这便将他逗笑了,他能跑去何处,他好生生的又为何要跑呢?

    莫非是她想起了那年上元节,他二人初遇时的情形?思及此,他漆黑瞳仁霎时化作一池浮光碎金。可真该死,这一刻,他脑中竟涌现出想要抚一抚公主发顶的大不敬念头,作孽。

    这个念头还未彻底淡去的时候,公主倏地自己醒了。四目相对的一刹,他清冷面上难得显露几分惊慌失措,匆匆忙忙起身便要退出几步之外,然甫一转身,袖口即被一只腻滑柔荑轻轻牵住。

    她用的力道不大,他只需稍稍一挣即可脱身。可不知为何,她一出手牵绊住他,他就走不了了。

    “卫彧。”她扯住他一小片衣角,静默了半晌方才低低出声唤了这一句。

    夜色忽地就浓稠了起来,空气胶着在一起,他总觉着今晚的公主似是不同往日,既害怕这她小嘴一张,接下来又要说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可慌乱之中,却又隐隐绰绰夹杂着几分他自己都未觉察出的期待。

    “唔……我有些渴呢,替我倒杯水来。”许久,榻上已坐起身的公主终于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卫彧:……不就倒一杯水么,公主她老人家竟也酝酿了如此之久?

    这是卫彧为公主守的第一个夜。这晚,也注定是卫彧一生中难以忘怀的一晚。毕竟,一整晚既要时刻忧心着榻上的娇人儿动辄踢被子的恶习,又要不时端茶倒水陪聊天,中途还得英勇献身被素来看自己不顺眼的主子搂抱一下,搁谁身上都受不了吧!

    卯时初,卫彧终于结束了满是心酸坎坷的守夜任务,得了短暂的回房更衣洗漱用膳的半时辰。半时辰后,他还要再回公主的卧房陪公主一道用膳,不,更加准确的说,是他看着公主用膳,并在公主进膳时,立于一旁为公主朗诵诗词。

    “我这儿新得了一本词册子,瞧着怪新鲜的,你等下念来我听听。”公主的殷殷叮嘱犹在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