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甫一入崇宁耳中,便如一根细细长长的银针猛然扎进心头,牵扯出密密麻麻的痛。十指倏地就攥紧了身下锦被,少女原本明澈的眼眸因着这一个称谓,弹指间便染上了浓得化不开的暗色,其间有怨恨,有不甘,还有几许欲盖弥彰的悲恸。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昔年俊俏探花郎身姿挺拔骑于马上,面如冠玉,一双桃花眼招尽风流,街旁立着的大姑娘小媳妇儿莫不扔去荷包头花,而他独独仰首,只定定看向当时正倚于床边闲观热闹的她。

    从此入了相思门,方知相思苦。她竭尽所能将他一步步扶上高位,本以为全心全意待他,便可换来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满结局,没曾想她等来的,却是他亲手向她心口扎去的一刀。

    顾西洲,上一世信誓旦旦同她许诺定会一生相护的男人,未料竟成了攻破她最后一道防线的利器。那个凛冽刺骨的冬日雨夜,便是他顾西洲手下的官吏前来传话说母皇病重,已至弥留,她才会不假思索地就轻信,贸贸然孤身入了那深渊也似的宫城,自此四面楚歌,满盘皆输。

    重来一世,方知平素端方若素的翩翩君子不过是尉迟沐座下的一条摇尾乞怜的狗。她崇宁虽高傲,却是个讲理之人。账该如何算,一笔笔她心中都记着,他欠她的,她定会教他日后如数偿还。

    “打开,念给我听。”他碰过的物事,她嫌脏,连亲自接过拆开都是不愿的,遂一面漫不经心打量着一双柔荑,一面冷声吩咐着。

    被公主的指令所惊吓到,半夏讶然抬首怯怯向崇宁那头窥了好几眼,确定自己并未听岔后,任脑中再是疑惑,也仍是依言乖乖展开信纸念道:“阿泠卿卿芳鉴……本月未见,吾甚念之,所幸温澜殿下择婿宴数日即至,届时再与卿卿好生道出相思……”

    接下来便是一些恶心至极的情话,半夏结结巴巴读着,既因尴尬而打不开嗓子,又因惧怕公主怪她吐词不清而颤声朗诵着,好容易忍受着莫大的恐惧念完了这封公主情人写来的信后,半夏心底长舒口气的同时,满是悲哀地祈祷着自己不会因知道的太多,被榻上少女给下令处死。

    本愈听愈泛恶心的崇宁正心烦气躁着,无意间朝下一瞥,即被近前婢女一句话能转三个音的诚恐模样给逗笑:“起来罢,怎吓成了这样。”

    哆哆嗦嗦起身,半夏只觉一口老血哽在喉间,委实是有苦说不出啊!

    “从今日开始,我同顾西洲不再有任何情感上的羁绊。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不配得到我崇宁的爱,可都懂了?”满意地见到半夏茯苓躬身应下后,公主小手一挥,“现在,把这封信拿去烧了罢。”

    “对了,从前他送来的那些个劳什子的诗词字画也都一并烧了。”他赠与的破烂玩意儿,别占了她的地儿。五日后的择婿宴,她倒开始有些期待了呢。

    “说,昨日为何擅自离去?”卧房内,矮榻上,手持书卷散漫翻阅着的少女凉凉责问着立于一旁的玄衣青年。

    公主没有同前些时候动不动训斥惩戒他,卫彧心间本是松了口气,奈何这口气还未松完,公主性情一转,竟开始爱上时时刁难逗弄于他,处境遂变得愈加严峻难熬了。

    再是残酷艰苦的训练都未教他感到挫败的男子,此时此刻却着实是在心中喟叹了一声生活不易。然感慨过后,仍要谨慎面对现实,否则以崇宁公主的聪明才智,他毫不怀疑只要他的答复不能教她满意,那双顾盼生辉的漆黑瞳仁稍稍一转,上百个用来折磨他的新法子就有的是。

    “属下……见天色已暗,恐再侍于公主左右,是为不当。”他斟字酌句,半晌给出了个自认为合情理的解释。

    “哦?照这样说,你倒是挺有主见的。”少女懒懒翻过一页,也不看他,“我是不是还应对你赞赏有加呢?”

    “不是……”她嘴鼻子利索,他比不得,她微一绕歪理,他便不是她的对手。

    “你觉着,应当同我避嫌?”话题被卡死了,公主面不改色重启了一个。

    “是。”这个问题他倒是答得干脆。

    很好,崇宁听后唇角扬起抹意味不明的笑,甚至还配合着点了点头。心中思量着你越是要躲我,我便越是不让你如意,嘴里却还不忘继续盘问:“昨晚是谁抱我上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