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照夜说睡到日上三竿,就绝对不会在二竿半的时候起来。

    他醒来后拥着被子在床上坐了半天,只觉得眼前事物混混沌沌的,仿佛仍坠在那个沉沉的梦里。

    醒来前的梦里,傅照夜又一次见到了自己的父亲。

    昭国的镇国公,所有的功名都是靠自己一刀一剑搏回来的。老将军征战沙场这许多年,鲜有败绩,却在面对昭王哭求时,一筹莫展。

    当时的傅照夜就站在自家厅堂的屏风后面,看着昭王的眼泪不值钱地刷刷落着。他哭得情真意切,字字锥心:“如今唯有国公爷能救孤一命了!”

    梦里的傅照夜,仿佛是抽身世外。他只冷眼旁观,他知道自己必会忍不住,从那屏风后走出来,同昭王道:“大聿要质子,那便我去。”

    纵使梦境一遍一遍重演,傅照夜仍旧会踏出这一步。

    这个梦收在他临行前,与父亲诀别的最后一面。傅老将军已至暮年,这几年间,他送走了两个儿子去沙场征战,送走了唯一的女儿远嫁和亲,如今,他要送走自己最小的孩子,他曾经给予最多私心疼爱的幼子。而这个孩子,在名义上,将不存在于世间了。

    “阿夜,你可以不去的……”傅照夜的印象里,父亲的声音从未如此沙哑苍老过。他记忆中的父亲永远都是如青山松柏一般屹立不倒的英雄。

    “父亲,宸州边境是战场,大聿,也是战场。我既无能与父兄并肩沙场,那便去另一番天地,为昭国子民尽一分我的心力,也是无憾了。”傅照夜喃喃,字句破碎模糊,连他自己也听不清楚。

    站在桌案旁摆弄着食盒的步轻光忽然转身,直直望向傅照夜。他的眼神一瞬间锐如箭矢。

    傅照夜在他的目光里,慢条斯理地打了个呵欠。

    步轻光目光柔软了下去,他冷不丁问:“你看不懂我什么?”

    傅照夜眨眼,茫然地看着步轻光。

    步轻光从一个小布兜里摸出个东西,晃了晃。

    傅照夜醒了半天的神才反应过来,步轻光拿着的是他昨天折的纸鹤。昨日实在无聊,他撕了好几页书册,折了一堆小玩意,又顺手拿回了自己的卧房摆在了桌案上,倒是被步轻光给看到了。

    他揉了揉眼睛,翻身下床,慢腾腾走到步轻光身边,从他手里拿过纸鹤,把上面印的字给他看:“就这些,看不懂。”

    步轻光眉一挑,难以置信:“不会吧?《诗经》第一篇,哪个孩子开蒙时不学的?你会看不懂?”

    傅照夜理直气壮:“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我是白当的吗?”

    步轻光哑然,半晌:“……行。”

    傅照夜顺杆往上蹿:“能不能换点什么话本子、画册子之类的消遣玩意,适合我这种身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