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维坦的到来给南丁格尔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生活增添了几分微薄的乐趣。为了能吃到更多新鲜的活鱼,他俩在近海的空旷之处挖了一个大坑。这个提议来自于利维坦,随着气温逐渐回暖,南丁格尔那个有些简陋的冰窖逐渐变得作用有限,尽可能保持食材的新鲜成了隐居生活的一个重要问题。

    南丁格尔有时候会觉得利维坦比她要更适合这里。他很擅长从无到有的建造,这孩子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做什么会对事情有所帮助,一旦有了目标,就会为此直接地作出努力。就像此时,她站在自己用异能切割出来的土坑之前,少年正以一种专注的神情处理她准备好的那些材料。让南丁格尔来做的话,她或许会被麻烦到选择想吃鱼的时候再钓。少年量好大坑的尺寸,铲松底部土壤,掺入沙土之后重新夯实,又层层糊上黏土。在他进行这项工作的时候给南丁格尔安排了新的任务:切割一些薄薄的石板用来做最后的封层。

    女人好奇地凝视着这一切。利维坦展现出的一切都是十分新奇的,无论是从前家境优渥的她,还是现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她,都不曾有过这种体验。少年还为自己指手画脚的安排对她抱有歉意,南丁格尔并不觉得疲乏,只感到新鲜。年轻人那双幼兽一样明亮的眼睛装满了对未知生活的期盼与渴望,这让她感觉到被诱引。她禁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她的手指上残余着一些十分温暖的柴火香气,让人无端地联想到“家”、“幸福”之类的甜美词汇。利维坦其实十分喜欢她的触碰,但南丁格尔毕竟并不真的是他的长辈,少女的面孔细腻而美丽,总让他在欢喜之余感觉到羞赧。那孩子诧异而又有些无措地问:“为什么突然又摸了我的头?”

    南丁格尔看到他有些慌乱又有点而受用的样子觉得有趣极了,她直白地称赞道:“因为你实在是十分可爱。”

    她的赞美是漫不经心的,没有想得太多,只是因为想夸夸他就这样出口了,可利维坦察觉出了里面近乎于疼爱的感情,少年不由得小声反驳道:“我才不可爱呢。要可爱也应该是你可爱才对。”

    女人诧异地眨眨眼:“我可不是什么小女孩儿啦。”

    出乎南丁格尔意料的是,利维坦没再反驳,也不说一些“我已经不是个小男孩儿”这种年轻人很喜欢说的、显得充满男子汉气概的话,而是说:“你确实很可爱啊,可爱和年龄没什么关系吧?就算你现在八十岁,也可以是一个可爱的人啊?”

    女人因为他的话怔了怔,最后笑了:“你说得对,小鲸鱼,现在我觉得你更可爱了。”

    利维坦因为她的发言变得面孔绯红,少年显然没有过这种体验,还没等他说点什么别的话来回敬,南丁格尔又十分悠哉地说:“你应该高兴才对,可爱是很高的赞美,比美丽要更高级。现在我在夸赞你,你不该想着反驳我,而是应该开心地对我说谢谢。”

    利维坦思考了一下,竟真的不再局促,十分认真地收敛了神情说:“我很开心,谢谢你。”他用那双宝石一样明亮的眼睛看着她,微笑着说:“我觉得你比我更加可爱。”

    南丁格尔被他的认真劲儿逗笑了,莞尔道:“是吗?我也觉得。”

    她把那些割好的石板带给他,利维坦再用黏土封好,做成一个规模极小的暂养鱼塘。陆高海低,就算层层防渗之下海水还会有一部分渗入土中,也必须要先穿过房屋外的树木,不至于影响到远处的田园。最后她往里面注入海水,祓除其中的辐射。这个小水池波光粼粼,海水清澈,好像一颗镶在土地上的玻璃宝石。

    做完这一切,南丁格尔和利维坦回到房间中,南丁格尔为两人沏了一壶茶。她不是来漂浮洲上享受和度假的,所以当然也就不可能有从前在家中常常饮用的红茶。不过因地制宜也很好,春日里她的森林中能充当茶水的植物不少,她从田地边缘采摘了一些新鲜的莱蒙托香茅。莱蒙托香茅的叶子有种十分特别的香气,这种植物气息有些人会觉得过于浓烈,但它无论作香料,还是作药茶,都是很好的材料。她用清水把莱蒙托香茅的枝干洗干净,切成小段以后拍扁加入沸水之中,又加入一些莱蒙托香茅的叶子然后用小火将它慢慢煮出香气。

    这种香味是一点一点在空气之中铺开的,和干焙茶叶那种古雅的烟熏香气不同,它的香气更类似于一些气味清淡微甜的水果。这种时候如果有一些蜂蜜茶水会更加适口,只是现在天气尚有些春寒,森林里的花都未开放,她不能和还在越冬的蜜蜂们争夺食物。

    在漂浮洲上,由于结晶化的植物不再通过花粉传播繁殖,蜜蜂们也几乎失去了原本的生存本能,逐渐因为适应性进化变成另外一种生物。在南丁格尔的森林刚有雏形的时候,这里的一切开花植物都需要她自己亲自授粉。直到几年后,有一群蜂类经过这片森林,以返祖般的姿态奇迹般地找回了曾经的生存方式,在这里扎下了根。

    莱蒙托香茅的气味驱散了利维坦身上的疲惫。在喝茶的间隙,两人开始闲聊,并随便地安排了一下今天剩余的日程。

    南丁格尔指着一柱子的刻痕向他说明何为“垂钓日”的这个场景其实有些诡异,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漫无目的地游荡,很少会有十分确切地想在某一段时间之中固定做某一件事的念头。在利维坦看来,南丁格尔的时间表总是随性得一塌糊涂。这女孩儿的生活没有计划,也不太有详细的安排,只有一个大约的“啊,我好像应该要去做什么”的想法。但这种想法也并不确定,她可能今天想着明天要做这个,到了明天忽然又不想做了,接着把这件事拖到了后天。

    这不能怪她。并非是南丁格尔生性拖延,而是在这片森林之中能够安排的事宜总共也就这么多,一旦做完了,又只能剩下无法打发的时光。如果把无聊的时间放在前面,而把有趣的事情往后挪,那么盼头永远在前面。

    南丁格尔的年岁太过于漫长,漫长到了利维坦无法理解的地步。利维坦回想过往,他的时间总是用得十分紧凑,由于漂浮洲上过高的辐射浓度,这里最长寿的人也一般活不过五十岁,人的一生就如流光一样的短暂和渺小,因此需要拼命努力地奔跑才不至于被时光吞噬。少年还在为每日的生计、为获取知识奔波劳作的时候,南丁格尔独居于此处面对着一眼望不见尽头的时间。这二十年中她没有老去分毫,也几乎毫无变化。没有人告诉她这种凝固什么时候会到尽头,或许她明天就可能重新开始生长、老去,或许她未来也永远是永恒。

    时间并非是被给予的馈赠品,而是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