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头上传来湿润而柔软的触感,南丁格尔因为他这突然的动作微微睁大了眼,但她并没有惊惶或者露出讨厌的表情,也没有更多的惊讶。女人淡定地顺着利维坦的动作搂住了他的肩膀,亲昵地亲了亲他的面颊。

    南丁格尔并不觉得他的行为有多么出格,她不是一个古板的人,不会在意这点逾越。当她常常抚摸少年的头,而少年常常拥抱她的时候,亲吻额头和脸颊也不过是一种更亲近的情感表达罢了。相反,她喜欢利维坦的这种亲近,这意味着她的小鲸鱼、她的小男孩儿正对她怀有亲密的感情。少年是她疼爱着的小朋友,这是她所付出的感情应有的回报。

    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利维坦自己先起的头,在女人回吻了他的面颊以后,感觉到她冰凉的唇落在自己的面颊上,她耳鬓的气息传到自己的鼻尖,少年忽然就僵住了。真奇怪,他心里明明没有一点儿绮念,一阵浓郁的晕红却爬上了他的面颊。利维坦的心忽然乱七八糟地脱离了原来的节奏,赶着多跳了几拍,一种奇怪的感情促使他垂下了眼睛不敢看她。

    他们之间的距离那么近,南丁格尔甚至可以看到他低垂的、长长的睫毛,和他那双睫毛之下温润的黑眼睛。他还把她抱在怀中没有松开,明明和刚刚是一样的动作,可这个时刻他的手和脚却好像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好了。南丁格尔笑了起来,她一边用异能把自己的头发弄干,一边实在没有忍住,抱着他的脖子又亲了他一口:“你可真可爱啊,我的小鲸鱼。”

    利维坦简直没法回答她的话。他的双手都用来抱住她了,没有办法掩饰自己面孔上的热度,少年自暴自弃地直接把南丁格尔往背上一背,可殊不知,即使如此,她仍然能够看到他那红得像要滴血的侧脸。

    她笑得更开心了。

    他们正在逐渐变得亲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比起“救命恩人”和“被拯救者”或是“房东”和“房客”之间的关系,南丁格尔和利维坦变得更像是相依为命的家人。从他们认识到现在,森林里的春天都还没过去。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与时间的流逝并非永远是正相关的。有的人的感情在漫长的时间里被消磨殆尽,有的人的感情则在时间的长河之中历久弥新。密闭的、几乎静止的时空间让南丁格尔和利维坦只有彼此,他们互相替对方存放着作为人类对其他所有人的挂念和感情,他们不仅是自己本身,更是“人”的象征物和代表。

    但此时此刻他们两个谁也没有在想这个问题。少年做出这一举动的时候什么也没有想,只是有什么磅礴欲出的感情促使着他去亲一亲这个女孩儿的额头。“被人珍视”,利维坦正在体验一种从未有过的新奇的快乐。少年那么单纯地想要付诸于对等的爱,感情和感情之间的相互对等理所当然。

    他将南丁格尔背在背上往家里走去。雨后初晴,走远一些,沼泽地边的血腥气就闻不清晰,属于植物的清新香气渐渐漂浮起来。进化增强了他的感知,利维坦闻到很多他原本没有留意过的气味,森林里的树木十分杂糅,春天里高树枝头的新芽、灌木的幼花、蔓延的地藓都有着不同的形态和气息,整片森林都生机盎然,有结晶程度不高的小兽和鸟雀在枝头蹦蹦跳跳地栖息。

    南丁格尔困倦极了,她在他的背上静悄悄地睡着了,没有一点声息。少年没有让她在清晨露水深浓的林子里呆太久,他很快地走回房间里,把南丁格尔轻轻放到床上,把女人匀给他的那床被子也盖到她身上。她整个人藏在被子里,只有一张细弱苍白的面孔露在外面。还好,在整夜的淋雨和劳累之后,她运气很好地没有生病。

    她睡得很好,表情十分安详,微笑着,像是正在做一个好梦。

    利维坦在她床边守了她很一阵。快到中午的时候,他突然想到她昨夜的晚餐就没有吃,已经饿了超过十二个小时。于是他赶紧悄悄地跑去厨房中,想试着为她做简单的一餐。少年第一次起灶,做不了什么太复杂的东西,只打算用冰槽里保存的汤冻制作白汤饭。用前夜的剩米饭做白汤饭算是厨房烹饪中最简单的一种,只要会烧水就行。营养起见,利维坦决定煎两个林鸡蛋来配白汤饭吃,煎蛋要做到火候完美需要一些技巧,不过只是完成的话却非常简单。只要没有煎到碳化的程度,不管怎么样都能吃。

    他先用燧石点火。厨房的小罐子里有早就准备好的助燃用的矿粉,柴房里则有留足的木屑、干草和柴火。少年把引火用的木屑和干草抓成一个蓬松的形状,然后把矿粉撒在上面,接着用燧石和金属相互摩擦,用跳出来的火星把这些助燃物和底下的枯柴一起点燃。

    他把点燃的柴火放进灶膛里,然后在锅中装满淡水,放进一小块汤冻。这是前几日熬制牛肉后收浓的汤,在熬制的时候加入了一些肥膘,因此汤汁冷却以后呈现出一种乳白的、琼脂般的色泽。以往南丁格尔每到这种时候,都会发出一些想要一些酱汁的感慨,如果这纯白的汤汁里加上一小匙调味的酱汁,那该是多么清鲜的风味。

    前月里获得的黄豆种子们已经在发芽后种进了田垄之中,不出差错的话,等再过个几年,种植面积扩大后,她也许就能弄出酱油之类的各种酱料了。

    在水加热的过程中,利维坦开始试着在石板上煎鸡蛋。当石板微微冒烟的时候,他把一小块牛油放在石板上融化涂开,让石板表面用来煎蛋的区域产生一层明亮的油膜。趁着油还没被加热得过头,少年用石板的边缘把鸡蛋磕开倒在石板上。南丁格尔以前几乎不让他插手厨房里的任何事情,所以他对烹饪只有零星的视觉经验,把鸡蛋敲开、完整地磕到石板上这件事虽然很好地完成了,但利维坦磕鸡蛋的时候用力过大,有零星的碎鸡蛋壳一起掉进了煎蛋里面。

    煎鸡蛋一落在石板上就被煎出吱吱的响声,与此同时,蛋白被煎熟后产生的香气在厨房的空间里飘散开来。在等着煎蛋一面变熟的过程中少年努力地用手边的兽骨筷子去挑夹里面的碎鸡蛋壳,这一步实在不太好做,蛋白在没熟之前是滑溜溜的一整块,总是阻拦他挑出里面的蛋壳,但一旦它开始变熟,再要试图挑出蛋壳就会让蛋白整个儿碎掉,从此失去形状。好在少年刚刚经历的进化加强了他对于自己肢体的控制能力,通过改变筷子的着力点,他成功地把里面的那块碎蛋壳挑了出来——可惜他用的时间还是有一点长了,煎蛋的一面变成了一种微微发焦的褐色。他用筷子将煎蛋夹起来翻了个面,略煎一下了背面之后,这个煎蛋就算完成了。

    第二个煎蛋比第一个要更加失败一些。因为前一个煎蛋稍过了一点儿火候,利维坦就心急地想要提前为煎蛋翻面,可这时煎蛋的底面还没有煎好,在他试图翻面的时候,煎蛋的上层被他掀了起来,下层还粘在石板上,蛋黄和蛋白杂糅到了一起,彻底失去了形状。这个煎蛋几乎已经到了没有办法解救的地步,他只能匆匆地把蛋白和蛋黄的混合物炒熟,然后欲盖弥彰地藏到那个还算完整的煎蛋下面。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在厨房里装出一小碟前几天他们一起晒好的鱼松,又切了一些用盐水腌渍的碧叶勒提菜丝。

    南丁格尔是在飘散的煎蛋香气里醒来的。利维坦正局促不安地坐在她的身边,视线没有聚焦地四散在她的床头,一副做了什么坏事的样子。